我的前半生:你总会遇到一个男人,他说“我养你”

苦到极致的那几年，我也有过内心堕落的时候。

坐公交车提前两站下车，省下1元4纽币，前一分钟还在揉着发胀的腿肚，后一分钟就须走在无尽头的回家路上。冬日7点出门7点才归家，超长工时直接省去遇见白昼的机会，一路漆黑走到出租屋门前，小心确认背后没有鬼祟的人影，往往还在包里胡乱摸上一气钥匙，眼泪就不自觉地落在鼻尖上，“谁要做这种苦力？我也想做那种寻常主妇呀！”——一层楼的窗口透出光亮，无需上班的日本小主妇在厨房中系紧围裙煎炸烘烤，那束光真可恶，正对准我的孤独。

我租住房子贪图便宜，在顶楼小房间，一共才几平米的空间，一个夜晚足能过出四季的气候，电热毯是夏季，墙壁是春季，地板是秋季，窗边是寒冬。我的楼下是舒适的独立一居室，上班下班都要从其门口经过，那里面住的一对日本小夫妇，男人做养家的小职员，女人在家洗衣煮饭，我周六早晨离开家去为100纽币加班费折腰，总是看见她坐在沙发上读摊开一半的书。那年我拿上厕所的时间读小说，特别眼红这样的悠闲，到底是有人养的主妇，不似小工人活得这么狼狈。

那扇窗透出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全部幸福，我没来由嫉妒一个异国女人，多是因为，在我的内心长出很多野心之前，我也立志去做谁贤惠的妻子。每天早上牛奶麦片，每天晚上四菜一汤，除去买菜洗衣整理家务，剩余时间读书看剧吃零食逛逛淘宝，不必每日花10小时看老板脸色，只讨老公欢欣就好，岂不妙哉。

家中同辈都是细长手指，只有我粗骨节宽脚背，他们不说我也猜得出，“怕这孩子以后是劳碌命。”想想都觉凄凉，这世间竟有被规定好的人设，再万般期待另一种结局，我也有难逃的命运。

那是一个人的苦日子，除去打工上学，睡觉是唯一的消遣。年轻有年轻的好处，剩饭剩菜也把自己养到白白胖胖，然而心中却总有一块留给文学的空地，追问自己活着的意义。女友们多数精明，挑了又挑，最后嫁给自带资产的爱情，临走前摇摇我的肩膀，“去找个能养得起你写作梦想的人，总比你自己苦哈哈地强。”

我后来和彼得走在一起，不幸他与我同样贫穷。写字这件事依旧远在天边，好在两个人甘愿付出，日子依旧不富裕，倒也过得踏实。

人性顶让人费解。一旦温饱解决，世上便尽是我熬不下去的工作，那年写出几篇文章，觉得写字这件事再也不能等，我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辞职了，管也没管银行上的账户不足五百块。彼得从未说过一句“我养你”，他只是依旧起早贪黑地去上班，看着我噼里啪啦打在键盘上的手指，轻轻说，“你的梦想是写作，我的梦想只是你。”

周一的雄赳赳，周末就削减了一半，月中尚存英雄气质，月底则变成缩头乌龟一只。文字越写越少，债却越欠越多， 家中常吃的外卖变成一炒两顿的素饭素面，朋友周末的邀约变成“哦哦我们有事情改天吧”，对那些褪色的衣服，漏洞的袜子，对空荡的冰箱，厚厚的账单，也保持着默契的沉默，关于一人辞职一人养家的成本，我悔恨自己根本没有计算过。

《我的前半生》开播，一口气追下去，在重温自己的过去后，也重温起原著。读到子君振作起来，爱情败落其他却有了欣欣向荣的开始，我忽然想陈述一个事实：

不是所有男人如原著中的涓生能慷慨拿出二十万为前妻填补房子贷款，也不是所有人会如电视中的俊生有让妻子一掷千金的能力。都市中多的是寻常夫妻，一人辞职另一人就需承担双份压力，然后共同咬紧牙关过活，哪里似文学作品中的人能轻易忽略物质的障碍。我喜欢的作家李清浅写过一篇文章《老公不回家，每个月给你11万，你干不干》，朋友圈的主妇朋友分享，而后评论“他也得能给家里11万呀！”我们笑，而后严肃，家是不能靠一个人撑的，否则当初为何要两个人在一起？

对于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接受别人的恩德而无所偿还都会心生愧疚，我自认是知恩图报的人，更别提这最亲近的人，日日为我省下半斤米面。然而那一年，我那么地那么地想让文字填充我的生活，从来没问过辛苦的他，你到底是需要一个作家女朋友，还是一个携手共进的人。

想想母亲也做过多年的主妇，我何不是也曾看轻过她。见过母亲责备父亲没有经济头脑，这些年一直苦哈哈地上着班，我却深知父亲的伟大，他在一次酒席上听人提起母亲多年不上班的事，“日子是紧紧巴巴的，但不可以说，不可以伤害她的自尊心。”孩童最敏感，早就明白为何家中没有他人富裕，母亲去上班的那一天，连自己也内心欢呼，却不是为月千元俸禄，而是隐隐约约觉得母亲终于不是那个紧锁眉头枯黄着脸在厨房烧饭的角色，“母亲也有可能成为踩着高跟鞋抱紧文件夹的美丽女人呀！”

对女人来说，最危险的还不是物质匮乏或社会的复杂，而是把半生留在家里过活。我亲身体会到温水煮青蛙的力量——处于家中数百个没有灵感的日子，把我从温和的女人变成邋遢村妇，唇膏眼妆统统省掉，一件浴袍就能从早穿到晚，视线越缩越小，鸡毛蒜皮都成为遮天的正经事。想来我和母亲都是幸运的角色，毫不隐瞒地讲，那完全居家的半年，把我曾有过的18年教育的作用抹去了大半，后来，当我重新走进社会，竟像一个小女孩初识世界般恐惧，一杯咖啡里都有了我错过的细节。

电视中的唐晶为失婚的子君分析，“两个人在一起，进步快的人，总要甩掉原地踏步的那个人，因为人的本能，都是希望能够更多地探求生命生活的外延和内涵。”想起曾在这里遇到的很多情侣，几年后有一些已各奔东西，一同到异乡生活最考验爱情，分手往往不是因为感情出现裂痕，而是成长不再同步。一创业的男性朋友酒后吐真言，“我们原来都是狂奔的人，后来她开始小跑，我拉着她跑，再后来她开始走路，我一个人跑，最后她停下，我拽着她，她却动也不动了，我真的太累了。”

早前羡慕日本主妇式的生活，觉得男人口中的“我养你”是最温暖的情话，长大后也成为“被养”的女人，却并非觉得这是最好的生活。同行的女友发给我一段网上的段子，“一些男的说别工作了，我养你。其实是要你在家，洗衣服，做饭，做家务，带孩子的我养你，并不是让你每天去美容院做SPA，逛街，买东西，喝下午茶，去健身，去跳舞，去做瑜伽的我养你，懂吗？”

我跟女友均有过居家不养家的过去，心知肚明自我奋斗的重要。几年中她时常写到凌晨四点钟，然后睡一觉去送儿子上学，年底用银行卡接收来的稿费，带家人去欧洲旅行，我也走火入魔发誓要成为家中擎天柱，走路开车等外卖都在脑中书写情节，连半夜醒来都要抓紧进入构思状态，所有带着报酬的稿子一律来者不拒。我们宁愿压榨自己，为伴侣卸下一些不属于他们的包袱，也为自己有个交代——当那些女人说着“你们真好命！”我们眨眨眼睛，无需多言，别人即知道，这份越来越好的日子，我们也是为此拼过命的呀。

爱情最美的桥段，是你总会遇到一个男人，他说“我养你”，用情很深，极致认真。

而你留给未来最美的回忆，就是决心赚自己的俸禄和眼界。

世上子君，鲜有唐晶的荣耀，我也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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